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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宋湜也上一次见到程亿慈已经是两年多之前的事了,她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地和程亿慈说,她和祝京南是互相信任和相爱的,到后来又是如何拿程亿慈的话来刺痛祝京南。
程亿慈今年五十多岁了,她崇尚自然老去,并没有过度保养,但是目光炯炯,精神状态非常明朗。接到母亲电话通知父亲脑梗住院的时候,她刚好完成一场展会的收尾,当即赶了回来,落地后得知老爷子状态有所缓和,便不那么着急了。
程亿慈进来之后扫了一眼众人,先同老太太和家里的老厨师问了声好,才同宋湜也点了点头,至于祝京南,她权当没有看见这个人。
“我来之前去拜访了赵伯伯,他说明儿来看望爸爸。”
老太太一年见不到女儿几回,好不容易见到面了,一时间管不了这么多,前前后后问了路上辛不辛苦,有没有好好休息,这才想起程亿慈和祝京南这对母子还没说上话。
气氛一时间仍然有些尴尬,是宋湜也拉着多多的小手到跟前,对小丫头说:“宝宝,叫奶奶。”
多多咧嘴笑了:“奶奶好。”
程亿慈也笑了,一把将小丫头抱起来,同她贴了贴脸:“哟,这谁家小姑娘,这么讨人喜欢呢,你叫什么呀?”
小家伙比了个三:“我有三个名字。”
“三个名字呀,你会写吗?”
“爸爸教我写。”
程亿慈的笑容渐渐淡了,听见小姑娘这么说,终于望了一眼祝京南,但仍然只是一眼。
程亿慈说:“我让刘叔送我去医院。”
宋湜也走上前:“程老师,今天给刘叔放了假。不如,不如祝京南送您去。”
她顾不着想祝京南上午刚从医院回来的事,只觉得他们母子需要独处的时间,如果程亿慈肯给这个机会,那一切顺水推舟,至少有说得开的机会,如果程亿慈不肯给,这何尝不算是另外一种答案。
程亿慈看向宋湜也,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宋湜也只是用一双坚定清明的眼睛注视着她,等她开口做决定。
她放下多多,幽幽说:“那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老天太忧心忡忡地望着院门口,问宋湜也:“阿也,他们俩吵起来可怎么办?”
老实说,宋湜也心里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她目前尚能确认的一点是,祝京南对程亿慈是没有恨的,他已经不再是被人左右思想的孩童,对于往事有自己的是非判断。
程亿慈坐进了副驾,他们母子二人坐在同一辆车里,在祝京南的记忆中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他上幼儿园,明明有司机送,但程亿慈还是会陪他一起,他会觉得他的母亲好像还是和大多数的母亲一样爱着自己的孩子,只是没有那么爱笑而已。
后来不断地有人告诉他,他的母亲死了,这个谎言瞒不住,便渐渐演化成为弃他而去,这在事实上解释当然是成立的,但是背后的动机,促使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当他渐渐形成自己的是非价值观,就清晰地发现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怎样恐怖的人。
车里的氛围非常静,隐隐透着一股压抑。
是程亿慈先开的口:“前些年,我知道你一直让人查我的下落,现在怎么不查了?”
她的言语平静,没有愤怒,也不掺杂其他的感情。
祝京南笑了笑:“怕您躲我躲得太辛苦。”
“倒也没有。只不过,你查到地址,怎么不来找我?”
“您要做任何决定都是您的自由,查您的下落是我冒犯,不该再打扰了。”
程亿慈终于扭头看了他,她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神锋利到甚至想要把他的心剖出来,看看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祝京南和她记忆里那个五岁的孩童相差了太多年的岁月,以至于她觉得格外陌生。
祝京南小时候长得非常像他的父亲。
祝廷长相周正,皮肤净白,在艺术院的男同事里算是上乘,年轻的程亿慈对爱情抱有的幻想是未来的另一半需要有一张帅气面孔,至于其他的,她家境殷实,学识丰富,并不渴望从他人处再求得。
程亿慈接受组织安排调去南方,等她再回北京,祝廷已经离开艺术院,是到父母提起祝廷的那天,她才知道两家的父亲几十年前是战友,既然是门当户对,她又有那么一点心动,一切大可以水到渠成。
她不知道当时母亲手上握着一份批地的合同,也不知道祝廷需要这个签字,她甚至不知道,早在二人在艺术院共事的时候,祝廷在外有了一个家。
这场三人的角逐,程亿慈甚至分不清她和秦忆雪之间谁伤害了谁,是某一天的幡然醒悟,才意识到她跟秦忆雪都是受害者,而她跟幕后凶手共同孕育了五年的孩子,还像极了那个人。
只是现在再看祝京南,他神情见早不复父亲的阴影,倒是跟她越来越像。
程亿慈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只是看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人,渐渐放下戒备心理。
“你很识趣。”
祝京南笑得轻易:“应该的。”
能这样在同一辆车上说几句话,祝京南觉得差不多了,有的事情本来就没有纠结的必要,他甚至应该感谢母亲的基因,硬生生把他从祝廷的劣性里扯了回来。
程亿慈现下有点疑惑:“你不恨我?”
“恨过,小时候不懂事,觉得您不要我了,但姥姥姥爷说您不是不要我了,就不恨了。”
程亿慈轻笑:“心态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