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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村里的雪积得比府城要厚,地里的麦苗都被覆盖住,只有些菘菜露出头。
田间地头除了鸟儿,几乎人迹罕至。村中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屋顶烟囱上,偶尔能看到炊烟升起。
宁毓承走了几家,他经常到李家村,知道这几户人家,有年长的老者。
老者不算老,最大的只有五十五岁。因为常年劳作,积劳成疾,看上去已经老态龙钟,基本没办法再下地干活。
一共五户人家,三户人家的老者,在初雪时去世了一人,其中两人,在昨日夜里,相继去世。
余下的两户,人不在家中。他们的儿孙神色麻木,无所谓告诉宁毓承,冬日难熬,他们在前两日,被背去了山上的“老人洞”。
天气寒冷,他们的尸首不会臭掉,等雪化后,再捡回来安葬。
宁毓承没再多停留,他的出现,让村民们觉着很奇怪,他的问题,也让他们很莫名其妙。
因为老弱只能吃饭,不能干活,养不起当然只有死。
穷人家是这般做,由来已久的事,何须为此惊讶。
站在村头,神色茫然眺望着远处的山。
山上积雪覆盖,红叶偶尔夹杂其中,青衫笔直,映着柴门农家小院,静静绽放的野梅,是文人骚客笔下的冬日盛景。
也是他所看到,雪白的雪,掩盖不住的泥泞人世。
宁毓承上了骡车,对车夫道:“回城,去官学。”
第47章 ……
下雪天,贺禄本想去瓦肆风雅,吃酒赏梅沉醉温柔乡,被贺道年强令到了官学读书。官学讲究“苦其心志”,课室冷得鼻子都快掉下来,贺禄当然吃不了这份苦,很没志气地又逃学了。
招摇的马车刚驶出官学巷子,便与前来找他的宁毓承相遇。贺禄从车窗中探出头,高兴地隔窗打招呼:“宁七,你今朝也逃学了?哈哈哈,你我真是心意相通,英雄所见略同。”
宁毓承微笑,他已习惯了贺禄的不学无术,望着他头戴的雪白狐裘大氅帽,不带一丝杂质雪狐皮,配着银线绣雪花纹雪白锦缎里外衬,富贵得让人退避三舍。
“贺五,你可忙?”宁毓承问道。
贺禄下意识想答不忙,吃一堑长一智,吃了十堑长半智,他眼珠一转,很是谨慎问道:“唔,我可忙,要看你有何事了。”
宁毓承一看贺禄欲盖弥彰的防备,干脆从骡车上下来,上了贺禄热气腾腾,香气熏人的马车。
“宁七,我要去瓦肆,你也要跟着我去玩耍?”贺禄急了,他知道宁毓承不喜欢去瓦肆,赶忙做出一幅“你别怪我”的架势。
“我不去瓦肆,我是去府衙,要托你带我进去。”宁毓承诚恳地道。
“去府衙?你又要报官?”贺禄顿时来了劲,他斜瞥着宁毓承,不悦地道:“收税的事情,你可得罪了好些人。阿爹说你是心善,我也觉着你是好人。可是宁七,好人难做,你别将人都得罪了。”
“我不报官,也不得罪人。就是托你帮忙,去府衙的库房,翻一下往年的文书公函。”宁毓承笑着道。
“往年的文书公函?”贺禄瞪大眼睛盯着宁毓承,怪叫道:“那是衙门的东西,哪能随便让你翻看!”
“是不能让我随便翻看,这不是有你在,你就能随便翻看了。而且是往年的文书了,对衙门朝廷来说,就是一堆故纸堆。我只是看,每年的死亡人数,真没别的事。”宁毓承满脸的真诚,保证道。
“看死人?”贺禄更惊讶了,他斜着宁毓承,从鼻孔喷出口气,“你也不怕瘆人。”
“只是一个数目,又不是尸首,更不是杀人刑案的卷宗。”宁毓承道。
贺禄一听与钱粮,狱讼等须得保密的文书卷宗无关,勉强地道:“好吧,丑话先说到前面,六房的书吏究竟如何看待你,我就不知道了。要是他们的态度脾气不好,你别怪罪我。我只将你带去户房,其余我就不管了。阿爹要是抓着我逃学,又得数落,臭骂我一通。”
衙门六房,户房便是掌管户帖,赋税的官房。
宁毓承笑着道好,“劳烦你了。这么冷的天气,你还要冒着危险亲自带我前去,这份大恩,我定会铭记于心。”
“滚!你少笑话我。”“贺禄哈哈大笑,骂了一句。
宁毓承的嘲讽不痛不痒,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反而很高兴,友人之间当然是赤诚相待,藏着掖着反倒生疏了。
在府衙旁边临近的巷子,贺禄就忙让车夫停车,带着宁毓承鬼鬼祟祟往府衙里面溜。
“当心防着些我阿爹,他的眼线多得很,别被他抓着了。”贺禄像是做贼一般左顾右盼,压低声音提醒宁毓承。
宁毓承想笑,又忍住了。贺禄这一身白,与雪很自然融为一体,还真是比较好隐藏。
只是,贺禄的脸着实宽、长了些,要是将脸全部蒙住,胜算比较大。
府衙是贺道年做主,贺禄带他去户房,不出片刻,贺道年就会得知。贺禄这是掩耳盗铃,能躲一会是一会。
贺禄道:“嘿嘿,只要我痛快玩了回来,随便阿爹怎么骂都没关系。”
宁毓承恍然大悟,反倒是他着相了。贺禄知道会被贺道年发现,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爽过之后,贺道年的训斥也就值了。
府衙大门进去的左右厢房,便是衙门六房。户房在右侧最里间,天气寒冷,户房的门紧闭着,贺禄一把推开门,寒风涌入,屋内坐着的三个书吏惊得抬头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