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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话,更像是逢场作戏的美丽虚言。但他不明白眼前的神女彤华已经不再是人间的白沫涵,眼中还是无法遏制地涌出泪水。
师友故去,唯余自己,于是再无何人可以听他诉苦,听他说,他这些年真的过得好苦、好苦……他没有归处,没有去处,除了报仇,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做。
他痛恨白沫涵,恨她不顾一切离开青冥,在外面又顽固不堪,最后将整个青冥拉下地狱。
他也恨印珈蓝,用恶心至极的异术毁去了青冥和修灵道,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抢走了白沫涵的身体。
这么多年来他听着印珈蓝的名字愈发响亮,怀着满腔的恨意四处追寻印珈蓝的踪迹。他修灵,也修异术,什么样的方式能最快地杀人,他就学什么,一切都只是为了能杀印珈蓝报仇。
现在,印珈蓝已死,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杀掉再多的人,也不能换回死去的人。他恨不得将印珈蓝千刀万剐,可她却藏在白沫涵的身体里。
真正的白沫涵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可他……对不起她,他也还不起她。
他再也不是那个会让她骄傲夸赞的乔谭了。
晚风里,他缓缓屈膝,跪在她面前,长吁一口气,最后道:“我有一件事,恳求师叔。”
他静静地望着着面前的她:“青冥陨落,修灵覆灭。我一心报仇,身体已经毁坏,对不起师门教诲,无颜再提青冥。求师叔杀我,保全青冥之名。”
他拱手,深深叩首,用佝偻的身体做最后的恳求。
彤华目光落定在他身上。三百多年过去,他变了很多,她没有变化,可他们都已是面目全非的样子,谁也回不到过去。
她说:“我答应你。”
乔谭埋首,声音哽咽,带着即将洒脱的快意:“多谢师叔。”
终于要结束了。
终于要,舍去这令他恶心的身躯了。
彤华站在乔谭对面,呼出一口气,抬起的手中结着一个暗红色的咒印,漂亮而残忍地落在乔谭眼前。
她手指点上他眉心,道:“乔谭,你今日的功课做得很漂亮。”
她轻声开口,尾音却在乔谭脑中激荡不休,他头痛欲裂,径自倒在了地上,一切的意识都极快地消散而去。
他走过的万里长路,随着漫长的时光,倏忽回到一切最开始的地方,而后归于空寂。
最后一刻,他忽而间想起自己三百年前骄傲地走入青冥的情形。那时满心的骄傲与欣喜,没日没夜的努力和用心,都只不过为了在得到表扬的若干声音里,听见她对他说:乔谭,你很不错。
他有一个秘密,藏在他心里三百年,没有与任何人说起过。
今日,便当是最后自私一回。
我怯懦不敢多言,小师叔,你莫要恨我——
陵游见乔谭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便现身走到彤华身边。
彤华垂眼看着乔谭,道:“将他身上鬼魅邪气净化后,尸骨焚化,送回青冥故地罢。”
她犹然记得,从前的乔谭是何等自尊自傲的少年,一生都以自己为青冥弟子而骄傲不已。
他是担忧学艺不精,恐断送性命也难以复仇,可又自觉死不足惜,唯恐青冥再也无人可以复仇,所以才剑走偏锋,不惜自毁根骨,将自己变成这个模样。
陵游应声,手一挥将乔谭尸骨收于灵珠之内,旋即问她:“事情都结束了,我们该回去了。”
彤华点头:“你先走,我再说几句话。”
陵游转眼看了原景时一眼,转身走了。
彤华转过身,一直静默地站在那边的原景时,面目藏于阴影之下,看不分明。
见她望他,他便迈步向她,问道:“你要去哪儿?”
彤华道:“你都听到了。我留在这里,借印珈蓝的名字兴风作浪,都是为了逼她出来,好报仇了断。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我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自然就要回家了。”
原景时逼近她一步,沉声复述:“做完了?”
他的眼中漆黑一片:“你从前答应过我母亲,要一直照顾我。你从前答应过我,要帮我拿下整个苍洲之南!”
彤华反问他道:“我难道没有做到吗?”
她一处一处帮他细数:“嫣儿掌握繁记,你不用担心钱财。北地的军备倒卖已久,你不用担心军械。卢遂良在南方掌握十万精兵,卢音致已然嫁入南国。太子逼南玘开了南国水路,南玘也只会去防备于他。今日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后整顿朝堂,你正好借此机会南下。岑姚医术高明,会一直护你周全。顾均和钟娘子在望州替你筹谋日久,已练了七年精兵。如今万事俱备,你还需要什么呢?”
她说得全都没错,她说得都做到了,但原景时还是执著道:“可我还没有做到。而你说过要陪我走到最后。”
彤华也不是第一次应对他的无理取闹了:“这已经是我们的最后了。”
“可——”
她淡淡打断道:“你们不是已经开始防备我了吗?原博衍寻人对我下手,我再陪你走下去,我们就不可能像今天这样体面地分别了。”
原景时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来回变换,他沉声道:“你不想要天下,我还能怀疑你什么?”
他满面坚定之色:“我会一直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