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

小孩的眼神看着他。

  不,她根本懒怠看他。

  原博衍那时是中宫最小的儿子,天不怕地不怕,撕了渥丹的那只精细的纸折扇,把扇骨踩得四分五裂,等着她像其他宫人那样跪下对自己说“殿下息怒”。

  可她就只是嗤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那一声气音,轻轻的,轻轻地,成为他经久不息的桎梏。

  之后他和九弟原景时走到了一路,有意无意地引导他、推动他,再满意地看到他成为自己的出头鸟,去和太子一争高下。

  他第一次明白原景时原来不是他的掌中之物,是那一日,原景时带他出宫,说要带他见一个人。

  见谁。

  她说自己叫祝文茵,以后便如此称呼罢,六殿下?

  原博衍想了很多年,自己究竟差在了哪里?为什么比不过原承思,如今连自己和原景时的位置都做了互换?

  直到拥有了陶嫣,他才能不再纠结这些自年幼起便一直固执的愚蠢念头。他想,不与她再相关,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而现在,当初那个撕碎折扇的报应,终于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彤华笑着看原博衍,她觉得有意思极了。

  皇室九个皇子,没有一个蠢人,原博衍如果能看清自己的位置,这一辈子也能名扬千古。可自从她十几年前看到他,就已经能从他眼里看到对太子的不满。

  仁厚的同胞亲兄成为太子,你究竟在不满什么呢?

  他只要不做皇帝,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偏偏他就想做最不能想的一件事。

  定世洲监管人间万象,要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精准着沿着命书的落定发展下去。世人常说命运有无形的指引,不过是神明在发现偏差后,给予的无声点拨罢了。

  但彤华偏偏性情恶劣,要置身其中搅弄是非,见他毁了自己一把漂亮的折扇,便要十倍奉还。

  她给了他一点微薄的希望,轻易地让他耿耿于怀,然后残酷地摧毁了他的痴心妄想。

  凡人求之不得的绝望,她瞧着真是快乐极了。

  彤华从墙头轻轻落下,一步一步走来。

  原博衍背脊发凉,他侧开一步,指着她质问灰衣人道:“你不是告诉我你能杀了印珈蓝吗!她为什么还活着!”

  脆弱的窗户纸已经撕破,他也不必在乎那一点客套虚伪的脸面。他们从一开始便不是真心相交的盟友,此刻又何必粉饰太平?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高昂的嗓音,不过是在掩饰自己心里对于她的恐惧。

  至于恐惧什么,他不想再想了。

  灰衣人的目光悠悠,落在彤华漂亮又遥远的脸上,三百年的悠长时光,倏忽自眼前而逝。

  他说:“她不是印珈蓝。”

  原博衍道:“可我要杀的是她!”

  他才不在乎她是谁,他只要她死,只要这个轻而易举就要毁掉他一生的人立刻死去!

  他亲眼看见房中那个身体,回过头看彤华的眼神凛冽:“你又用了什么异术!”

  彤华嗤笑了一声。

  灰衣人又道:“她不用异术。”

  彤华不理会原博衍,只对那灰衣人道:“我以为你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你怎么就只刺了她一剑?”

  他们三个人是各说各话,但这灰衣人与彤华间却仿佛自有秘密。原博衍的手暗自扣住了腰间软剑,默默退开半步距离,防备地望着他们。

  灰衣人回答的声音很沉重,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我确实想将她千刀万剐,可这不是她的身体。”

  彤华脸色淡了淡,道:“那么这具身体,就由我处理了。”

  灰衣人退开了一步,让她进入牢房之内。

  彤华在义庄时便拿下了印珈蓝,将她牢牢固定在这具身体里面不得逃出。而后以傀儡术操纵她,借她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做完要做的戏,这才让皇帝杀了她。

  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此刻才真正而缓慢地重新看起白沫涵的面目。

  她觉得有些陌生,便走过去,抬起手,将她脸上的血污擦干净,露出原本的面目来。

  一张和她原本面目相差无多的脸。

  彤华抬起手来,握住插在她心口的那柄长剑的剑柄,微顿片刻后,红英神火从她掌心溢出,卷上剑刃。

  正如陵游以为印珈蓝早已死去,彤华也一直认为她这具凡体早就被毁掉了。这些年他们谁都没有注意,但这具身体,会是她私自下世的铁证。

  纯圣公主生辰宴上,符舜提醒过她。

  而现在,这具尚存于世的身体告诉她,天界,有人和印珈蓝有联系。

  一定有人,在当初就护住了印珈蓝。也因此,这个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打算一边暗暗指点印珈蓝,一边用这种方式,等待着攻击她的最佳机会。

  想要对付彤华的人太多了,她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有谁会知道她私自下世,继而用这种方式针对她。

  彤华漆黑的眼中倒映出白沫涵的脸,倒映出柔和又残忍的火光。

  她将手向前送了送。

上一页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