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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
他从小就唤眼前这个男人为“父皇”, 瞻仰他, 亲近他, 却第一次觉得他如此陌生。
他心中害怕极了,又不敢言表, 只得弱弱道:“儿臣……知道。”
“可就这么杀了你, 朕又于心不忍。”
谢瑾以为得到了父亲的怜悯,抓到了一丝希冀,略带哭腔:“父皇……”
雍宪帝拖着龙袍,步下台阶走到了他面前。
可诡异的是, 谢瑾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雍宪帝忽弯腰一把捏住了谢瑾的肩膀, 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你耗了朕多少心血,好不容易将你培养成材。你的确是最适合肩负大雍使命之人,你不能死……可你也迟早得死!”
说着, 雍宪帝拿出一颗丹药,充斥着压迫感命令又回荡在虚无空旷的大殿:“阿瑾, 吃下它。”
谢瑾心中预感不好,出于求生本能,往后挣扎了下:“父皇……这、这是什么?”
“你若日后还想唤朕父皇, 就吃下这颗丹药。”
雍宪帝一瞬又恢复慈父面容,对他耐心哄道:“阿瑾,来,听话——”
谢瑾反抗无果,只好不知所措地将那丹药硬生生地吞咽了下去,觉得又涩又苦。
雍宪帝满意大笑,可哪知下一刻,他就一把掐住了谢瑾的脖子,露出一张满是鲜血的狰狞鬼面来!
少年谢瑾吓得转头就跑。
可大殿周围不停冒出可怖的荆棘,他似乎怎么跑,也无法逃离这!
“为什么……”
他从小就认清了自己的宿命,一切皆按照他们的期待意愿而活。
要做贤君。
要文武双修、德才兼备。
要心怀万民、为大雍乱世开辟一番新气象。
每件事都不容易,可他都尽心尽力去做了,也始终将那些道理奉为圭臬,笃信不疑。
可到头来谢瑾发现,并非如此。
他只配做揠苗助长的磨刀石,做笼络人心的利刃,甚至是弑君罔上的罪人……
总有人要逼他,要操控他,推他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周围诡异景象变化飞逝,鬼面阴森叫嚣。茫然无措间,谢瑾又感觉一股力道从背后袭来,将自己紧紧圈住。
他顿时惊恐到了极点!
——猛然惊醒。
回头一看,谢瑾才发现是裴珩睡着时无意翻身,手臂压到了自己的身子而已。
兄弟这些日子都是同榻而眠。
裴珩睡眼惺忪,此刻也醒了过来,见谢瑾脸色惨白,满头冷汗淋漓,忙坐起问:“哥,你做噩梦了?”
龙榻帐暖,周围一切都是如此真实。谢瑾将手撑在裴珩的肩喘气,才渐渐缓了过来,说:“嗯……”
裴珩擦了擦他额上的汗,安抚说:“康怀寿今日是突发卒中之症,可这怨不得你。朕已允他暂且回到自己府中养病,御医也每日都会去看诊,不必担忧。”
“嗯……”
谢瑾眉尾疏淡,还是有气无力:“法不应容情……他罪孽深重,若非此次病得突然,是该重判的。”
说着,他又抬眸看向裴珩,严肃了几分:“审刑院西阁大火的真相,皇上是不是早就知情了?”
裴珩挑眉:“他今日与你说了?”
谢瑾颔首,没有责怪他隐瞒,缓声倾诉道:“那场大火死了那么多人,案发之地又是朝廷重镇衙门,刑部不可能轻易放弃,定已查到了什么线索。我原以为那是司徒钊的手笔,所以你有意包庇,这案子才秘而不宣地了结了。可不曾想,居然是老师纵火杀人……说来可笑,他杀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卷宗,竟是为了保全本就不属于我的皇子身份——”
说着,他又苦笑了下,哀恸无助落入眼眸,渐生湿润,又易碎得惹人怜惜。
裴珩心中忽也不好受,握住了他冰冷的手,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是朕的疏忽,先前没想通他为何要阻止翻案,觉得他没有道理,又顾及……”
“罢了,事已至此。”谢瑾一顿,说:“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皇上睡吧。”
他怕今夜再吵着裴珩歇息,说着,就掀开被子要下榻穿鞋。
裴珩一怔,没放他的手:“那你去哪?”
谢瑾条理清晰道:“皇上夜里已不用换药了,我今夜恐怕睡不太踏实,除了挤占些被子,于皇上来说没别的用处。我随意找个空的偏殿,再不济,回弄月阁也成。”
“怎么没用处?再说没用处,你我便不能睡一处了么?”
裴珩一听他要回弄月阁,话便说得急了,致使话里行间有些无厘头。
谢瑾微愣了下,听着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奇怪。
裴珩也尴尬无所适从,可没甘心放手。
两人默然无言了会。
最后还是谢瑾心软作罢,又躺回到了龙榻上,与他共盖一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