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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律还是看着她,只是当她当过身时,不小心碰了他的棉被,谢律掌心一滞,从被褥底下伸出了手,掌中还握着那个木雕美人。
木雕美人入眼的一刹那,一些那夜追上魏国车马的回忆,刹那冲进了脑海,根本不给一点缓冲的机会,那笑,那讽刺,那决然,历历在目。
死皮赖脸够了……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谢律突然笑了一笑。
官卿低头擦着脸,看他发笑也不知是何缘故,呆滞住,半晌后,她讷讷道:“谢律,你怎么了?”
他那样嘲弄地笑着,她的心却疼得厉害。
谢律低声道:“我不要你可怜。”
“我不——”
话音未落,谢律又已认真地看向她,黑眸深邃:“死也不要。”
没等官卿反应,他把手里的木雕美人抛了出去,神色转而为冷淡:“你走吧。”
说完,谢律扯上了被,背过身,再也不肯理她。
那个木雕美人好端端的飞来横祸,被谢律丢在了地上。
官卿怔了怔,看谢律坚决果断的背影,咬牙道:“那我走了。”
她放下杯杓,放下丝绢帕子,转身就走,一刻都不停留。
人去后,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
谢律的呼吸在被褥里重得仿佛喘不过气,漫长的撞气中,心却如那已死的灰烬一般,逐渐地冷透,风一吹,散了个干净。
他压抑住胸闷欲呕的不适感觉,踉跄艰难地从榻上翻了下来,一步一趑趄地摸索向地面。长时间不进水米和躺着,让他的肢体全然无力,眼前也是一片花黄,他只艰难地在地上摸着,手掌一片片地逡巡。
没有。
没有。
谢律趴在地上一寸一寸的地方去摸索,可始终找不着那个木雕美人了。
“明明在这儿……”
他记得他扔的地方,怎么会没有?
谢律心一沉。
“你在找这个么?”
忽有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谢律一僵,一只漂亮纤细的柔荑从他身后伸出,掌心摊开,木雕小人赫然卧在她手心里。
谢律僵硬的脊背短暂地松弛,随后便陷入了更大的困窘,官卿笑着蹲下来,把木雕小人拿给他看:“是送给我的吗?我当然要拿走了。”
谢律别过眼,乱发下,他的眼眸黯然,哑声道:“不要可怜我。你应该在魏国的。”
他只是行将就木,只差了一副棺椁便能落葬了,她回来,也只是出于同情,又或是为了还当日萧以柔行刺他为了救她挺身相护的恩情,看到他这种狼狈不堪的样子,只会让她更厌恶而已。他本就只有一张脸,还能让她记着,曾经喜欢过而已,如今也没了,比起她如今心心念念所爱之人,简直云泥之别。
官卿摇摇头:“我没有可怜你。”
她是心疼,很心疼。
她喜欢过的人,是个天之骄子,从小锦衣玉食,银鞍白马倥偬往来,身后仆从成云,她喜欢过的人,骄傲自尊,爱促狭,花样繁多,她喜欢过的人,是个不折不挠,在哪里跌倒就会在哪里爬起来,永远不肯服输的人。而现在,她喜欢的人,敏感自卑,黯淡寥落,他放弃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她要如何才能对此熟视无睹?
官卿将他的鹤氅取下,抖开,为他披在身上,温暖的氅衣紧紧拥着谢律的身,将他瞬间包围。
官卿吸了吸鼻子,声轻得如恐吓了他这只惊弓之鸟:“回榻上吧,你身子并未好,得好好养着,把早膳吃了。”
谢律对她可谓言听计从,她说要起来,他就真的起来,虽然没有力气,还得靠着官卿支撑,官卿扶他回榻上,取了一点米粥,这时候不那么烫了,摸着温度正正好,官卿舀了一勺,递到谢律的嘴边,他低头相就,听话地将粥食咽了下去。
吞咽的动作都那般小心,官卿看得到他低垂下颌时,随着吞食的动作喉结微微的滚动,迷人得让她心窝子烧得滚烫。
官卿忍不住反思自己,怎么着了,见到人家一对儿小年轻在树下亲得热火朝天,将她那些灭掉的人欲都激发出来了是吧。
她压抑下那股不安生的躁动,那种砰砰砰地撞击胸壁的声音,想着借用喂饭来掩饰窘迫,猝不及防一碗粥饭都见了底,官卿的汤匙在碗底扑了个空,她愣愣地抬起头来。
谢律的眉梢清润,飞入鬓尾去,碎乱的发轻轻搭着,掩饰着那一层跌宕柔软的琥珀渌波,官卿尴尬地将汤碗放下,对他说:“你歇下。”
谢律没有动,官卿正要试图为他安置枕头,见他直挺挺戳在那儿,不禁纳闷:“怎么了?”
谢律再一次道:“你应该在魏国。”
算算日子,五天,照她那样归心似箭的赶路法,应该已经到了陈魏边境,或许也已渡过淮水,抵达魏国了。
谢律自嘲道:“只你一人吗?你这样回来,他不吃醋么。”
官卿怔了一怔,自然明白谢律说的那个“他”是指方既白,她却噗嗤一笑,彻底展颜,轮到谢律怔住,他扭脸看向她,但因为官卿脸颊上宛如扑了一层粉光,衬得肤色若腻,宛如一块沁红的无暇玉璧,光芒耀灼,谢律有些不敢看,这一眼之后,竟又挪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