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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掌着灯,她坐在绣凳上做针线活儿,只是因为心里边有事,总是静不下心,没多少功夫,手上就扎了好几针。

  陆夫人坐在南边炕上, 叫人摆了一张炕桌, 取了些纸笔来教九九认字, 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就说:“光太暗了, 别做了,当心把眼睛给熬坏了。”

  温氏柔和地一笑,应了声:“好。”

  又过去看九九写字。

  说是写,其实跟画没什么区别, 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但陆氏很高兴,眉眼含笑,跟温氏说:“那个大夫倒是有些本领,我们九九比从前聪明多了,已经能记住一百多个字了!”

  又盘算着:“咱们家就这一个孩子,心性又良善,可不敢把她随随便便嫁出去,叫人欺负了怎么办?我跟老爷商量着,还是得替她正经地娶个夫婿回来才是……”

  温氏心头一荡,听得出了神,九九倒是满不在乎——她不太懂这些话。

  画得久了,她也有点累,耍赖似的依偎在陆氏肩膀上,撒娇说:“阿母,要吃杏子,杏子……”

  陆氏被她给逗笑了,又觉得无奈:“叫你写字,你没有精神,蔫蔫的,半天写不了几个,先前给了几个杏子,倒是记得很清楚啊?”

  她知道九九天资不足,近来才刚有点好转的样子,倒是也没有责难的意思,叫人去取了些来,自己捡了两个软的,捏开之后去掉果核儿,把果肉递给九九吃。

  叫九九吃了三个,就不许她吃了:“这东西燥性大,小孩儿吃多了会发烧的。”

  九九虽然还是很想吃,但却也乖乖地应了声:“好。”耳朵听着外边的雨声,眼睛紧跟着斜出去了。

  陆氏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很疼爱她,见状轻轻拍一拍她的肩:“去玩儿吧。”

  九九就撑着伞,高高兴兴地到院子里踩水去了。

  陆氏叫人撑上伞跟着她:“雨天地滑,仔细摔着!”

  这天是温氏的生日,九九的情状又在转好,陆氏张罗着一家人好好聚一聚,让丈夫樊康今天别在公廨吃饭了,早点回来。

  樊康也应了。

  结果到了该回来的时候,却一直没见到人。

  陆氏叫人去瞧瞧,看是怎么了。

  温氏赶忙拦住她:“老爷没回来,一定是有公务在忙,我只是过个生日,又不是什么大事,实在不必去催。”

  陆氏见她执意如此,也就应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仍旧没有动静,厨房的人起初还悄悄来问到底什么时候开席,这会儿也不敢作声了。

  陆氏心神不宁地坐在门口,思忖半晌,终于还是叫了人来:“去瞧瞧。”

  这一回,温氏没再劝阻。

  她呆站在窗前,抬起头来,看着天边那片乌云下压,那么低,那么沉,几乎要压到她的肩头,捂住她的口鼻了。

  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此时此刻,她心里已经有了不祥之感。

  总是这样的,温氏心想。

  每当她觉得日子在变好,开始有盼头了的时候,厄运就要降临了。

  如她所想,盛夏的急雨与噩耗一同进门。

  樊康死了。

  他关紧门窗,吊死在了自己的值舍里。

  消息传来,樊家的天都塌了。

  关键时刻,陆氏倒是还挺得住,一边使人去收敛尸身,同时当机立断,取了近万两银票和一些不惹人注意的细软叫温氏拿着。

  温氏见状吃了一惊——她知道对于陆夫人来说,这是很大的一笔钱,很可能是她几乎所有的私房银子!

  温氏要推辞,陆夫人的态度却很坚决。

  她避开人,按捺住悲恸,私底下叮嘱温氏:“老爷这事儿来得突然,这动静不对啊。他只有九九这一点骨血,妹妹,好好歹歹,你一定得照顾好九九!”

  又说:“咱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我信得过你,要真是有个什么,这些钱你拿着,跟九九也能安身,留在这里,只会便宜了别人!”

  温氏听得口内发苦,心头隐痛:“太太……”

  陆氏打断了她的话头,从房内匣子里取了一份文书出来,小心地递给温氏,红了眼眶:“这原是老爷给你准备的生辰礼,这会儿只能叫我替他给你了。”

  “里边是放籍书,前些日子就已经在衙门记录了,还有份户籍文书,一张房契,写的是你的名字,你这些年身似浮萍,算是叫你在这儿扎个根……”

  温氏听到此处,不由悲从中来,滚滚落下泪来。

  陆氏催她赶紧带着九九走,分别之前,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妹妹,你是从东都过来的,我也不算是没有见识的人,看你的言行举止,都像是大家出来的,所以这会儿才敢叫你带着九九走。”

  她叮嘱陆氏:“你在外边安置好九九,等我的消息,要是瞧见咱们西门外边挂起了两对白灯笼,那就带着九九回来,好歹送老爷一程,要是见不到白灯笼亦或者数目不对,可千万别回来!”

  温氏应了声,事出紧急,也无暇与陆氏道别,两人短暂又迅速地说了几句,她便赶紧带着尤且懵懂的九九离开了。

  温氏离开不到一个时辰,衙门的人就把樊家的几处出入门户给查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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