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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过一道垂花门,便到了前院。因有禁中的令旨,王府上下皆不敢轻慢,前院仆从早就在正殿外延侯着了,见她前来次第行礼,一路人影幢幢,却大气儿不敢出一声,静默得诡异。

  有些话不方便叫人听见,越棠独自迈进明间,宋希仁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儒雅做派,迎上前来,口中告罪。

  “这个时刻叨扰王妃,实在失礼,还请王妃不要见怪。”

  越棠笑说哪里哪里,“宋大人代禁中传话,何来失礼之说。”比手请他坐下,话锋忽然一转,“不过宋大人居然会代贵妃娘娘传话,着实令我意外。翰林知制诰是陛下的人,不偏不倚、高深莫测,方能显出宋大人的特殊地位。如今却开始选边站,是不是太早了?”

  宋希仁一挑眉毛,似乎有些惊讶,短短几日不见,她变得如此直接而有攻击性,多少叫人不解。

  他呷了口茶,略一笑,和声道:“王妃误会了,翰林学士陈大人乃二皇子师,臣与陈大人同在翰林,便时常跟随,打打下手,皇子课业有惑,臣也会勉力参详一二。今日是碰巧,臣在兴庆宫遇上贵妃娘娘,便替娘娘带个口信。”

  “噢,是这样,宋大人辛苦。”越棠懒得夹缠,双手平平放于膝上,气定神闲地问,“不知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贵妃娘娘请王妃过兴庆宫叙话。”

  越棠啊了声,隐隐觉得异样,“已交酉时,暮鼓后宫门落锁,若层层启开,想必十分繁琐。贵妃娘娘这是”

  “王妃别着急,贵妃并非要娘娘即刻入宫,待明日天亮,王妃稳稳当当准备好再出门便可。巳正时分,会有宫人在通阳门上接应王妃。”

  宋希仁脸上带笑,宽和而慰藉,可眼神沉郁,完全是另一种意思,仿佛在暗示她什么。而且如果贵妃是要她明日入宫,宋希仁大可以明晨再上王府传信,偏他踏着夕阳与暮鼓提前赶来,倒像是通风报信。

  越棠拿捏不准,犹疑问:“宋大人可知道,贵妃请我入宫,所为何事呀?我与贵妃娘娘素无往来,若无意中有冒犯之处,也好让我心中有数,不至于在娘娘面前失仪。”

  其实越棠知道,多半是为了昨日“溧阳春”酒楼之事,她贸贸然一露面,先是撞见王娘子使尽花招勾搭阿兄,后又撞破二皇子与王娘子的私情,前者事小,后者事大,孙贵妃一旦听说详情,要她进宫,总离不开敲打提点的意思。

  宋希仁没有正面回答,深深看她一眼,调开视线,倒问起了毫不相干的话。

  “听说王妃受伤了,伤到了何处,眼下可大安了?王妃知道么,太医局夜间也有医官轮值,若有不豫,王妃随时可以请医官过府诊治。切忌讳疾忌医,贻误诊治时机,吃亏的还是王妃自己。”

  宋希仁说完,不顾越棠愣神,站起身来便要告辞,“话已经传到,臣就不耽误王妃的时间了,臣告退。”

  竟是不留一点商量的余地,来得突然,去得更匆匆。

  越棠反复品咂他的话,晚膳都用得没滋没味,及见到前来伺候的赵铭恩,便问他:“适才你在殿外,可有听到宋希仁的话?他是让我夜里装病传医官,明日好推脱贵妃的传召,我没理解错吧?”

  赵铭恩点点头,难得他有与宋希仁意见一致的时候,回答言简意赅,“王妃别去兴庆宫。”

  “我当然不想去啊。”越棠长叹一口气,“可躲得过一时,躲得了一世吗?贵妃娘娘若打定主意要寻我麻烦,总会找到法子的,与其躲躲藏藏,不如伸脖生受一刀,好歹不必镇日提心吊胆过日子。”

  赵铭恩看她一眼,启唇欲说什么,又闭上了。

  五月末的时气,已经有了夏日的味道,天色将暗不暗,虫袤声悠悠四起,草木香里浮动着白日的余温与微微燥意,略动一动,背脊上便洇出一层薄汗。这位睿王妃呢,似乎也是畏热的,房中供着许多冰盆,手边摆一盏酥山,正丝丝缕缕冒凉气,可偏偏她身下铺着厚厚的毛毡地衣,瞧一眼都嫌热。

  她就这样倚坐在那雪白得几乎圣洁的绒毛堆儿里,身上是石榴红的织金裥裙,光鲜艳丽的越州绫恣意堆叠,仿佛烟花簇雪,秾华凝香。

  赵铭恩没有见过比此刻更具象的“人间富贵花”。

  人间富贵花正搅动手里的小银勺,百无聊赖地舀一口,抿一抿。脸上那点愁容,在一派烂漫甜美中显得漫不经心,抱怨的话语听着也很敷衍,仿佛贵妃要召见她这件事,同“冰酪放久了不好吃”的困扰程度差不太多。

  人间富贵花根本不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

  半晌她一甩手,银勺“叮”一声磕在碗沿上,明日入兴庆宫的事,似乎就这么定下了。

  赵铭恩终于开口道:“王妃说‘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此言差矣。只要拖过眼下,等朝局扭转,兴庆宫不再得势,王妃便无需再躲了。”

  “朝局扭转?”越棠狐疑地看着他,“朝局扭转,除非太子回朝,重新坐实储君的名分,不然孙贵妃就是新朝太后,权倾天下。”她的疑虑逐渐褪去,扬唇笑得耐人寻味,“赵铭恩,你很确定太子会回朝吗?你知道很多啊,啧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所以人间富贵花也不好糊弄,看似惫懒,可只要愿意,心思转得飞快。赵铭恩自然不会解释,只能闭上嘴。

  心中却想,该怎么阻止她?

  如果是别的事,她不听劝,他最多远远看着,不再多话,大不了事后给她收拾烂摊子,可孙贵妃不一样。

  在她看来,孙贵妃或许只是位野心勃勃的宠妃,再骄横,也要顾忌颜面,不好真对同为赵家媳妇、且众人同情的睿王妃造成实质性伤害。

  只有赵铭恩知道,孙贵妃有多危险。

  他永远记得七岁那年的一个冬日,大雪初霁,正逢朝廷旬休,太子殿下也不必听太傅讲课。王叔来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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