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怀春
交好,一来二去,越棠自然同他相熟。
大约也有爹爹的默许与鼓励,她在家中撞见宋希仁的频率高到不可思议,当然都是在厅堂上、花园里,落落大方地说上几句话,可每日一盏茶的功夫,说上一整年,篇幅也相当可观。
相识个把月后,宋希仁得封朝议郎,六品的散阶,不论实职如何,从此也是京城有姓名的士人了,他又年轻,若在朝中有靠山,前途无可限量。
爹爹隐晦地提过一回,问她自己的意思。越棠没什么可说的,她很信任爹爹的眼光,也倾心于宋希仁倜傥的风姿气度,若得如此夫婿,也算不赖。
可当这桩婚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时候,宋希仁却不知道是哪里不称意,忽然与周家渐行渐远了。
越棠曾小小地失落过,更多则是茫然,这人怎么回事?要是不愿意早说啊,浪费大家的感情,他好无聊。
至于宋希仁对她究竟哪里是不满意,越棠至今都不知道。本来就没过明路的事,从此周家绝口不提,只当这人是死了。
事到如今,这些都已是陈芝麻烂谷子。越棠是个乐安天命的姑娘,最不耐烦给自己找不痛快,宋希仁顶多算是她人生里的过客,遇上了惆怅片刻,便算完了。
双成陪越棠用点心,一边吃,一边倒想起午膳时长公主的话,试探道:“王妃,奴婢问您句话,您悄悄回答奴婢,就咱们两人知道。”
越棠随口应了,双成问:“王妃,您想不想同宋大人再续前缘呀?如今您是天子弟妇,君臣有别,宋大人道行再高,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
双成不大想事儿,常冷不丁口出惊人之语,越棠早习惯了,听完毫无波澜。待慢条斯理吃完点心,方拍了拍手,伸出纤长一根手指,在桌上翻开的账册上点了点。
“双成,你看这儿,写的是什么?”
双成凑近了细读,“上月府里的公账,净入两万五千四百两。”
越棠珍而重之地捧起那账册,像是求神拜佛多年的祖母,终于抱上了她的大孙子。
她心满意足地翻过一页,“是啊,这么多银钱统统是王府的,也就是我的。你说说看,世上还有更舒坦的日子吗?有很多钱,有很多闲,上没有父母兄弟约束,下没有儿孙烦扰,为什么要和这么好的福气过不去?宋希仁看不上我,我还找他续个鬼的前缘,我是嫌王府的馔食太香甜,偏要自讨苦吃吗?”
双成大为震撼,“王妃这是哪里话?当年宋大人在婚事面前退缩,一定是因为自惭形秽,觉得宋家门楣低,配不上您。如今您更是全京城最美艳、最富有的小妇人,他凭什么瞧不上您?他是想高攀玉帝吗?”
越棠“嗤”地一笑,“我想明白啦,宋希仁这人,别看他表面彬彬有礼,其实有副傲骨,偶尔会审时度势为权势低头,但不会折腰。无论我是他座师之女,还是皇室宗妇,他都不在乎,因为人家眼里有更要紧的东西,从来就没把我当回事。”
所以宋希仁这茬是彻底撂下了。两人相顾无言,这时廊下传来平望的声音。
越棠应声,平望进来回话,“禀王妃,依您先头的吩咐,晌午有郎中来替府里那位瞧过病了,郎中说他身上的伤都好全了,没留下什么症候,脸上的伤也无大碍,养足时候,等伤痂脱落,自然就好了。”
“府里那位”指的自然是赵铭恩。越棠问:“会留疤吗?”
“郎中的意思是,这个说不好,要看运道。”
越棠听得直拧眉。外头的大夫就是不大靠谱,可去太医局请医官给一个奴仆看伤,又实在说不过去。
虽说赵铭恩这人得罪了她,可皮囊无罪,坏了可惜。越棠正踌躇间,平望默默递给她一个小玉瓶,她会意,拨开塞子嗅了嗅。
“好香,这是伤药?”
平望点头,“是宫里赏的玉真膏。禁中娘娘们爱惜容颜,偶尔划伤了皮肉,比折了胳膊腿还紧张。太医局便研制了这款伤药,日日涂抹,伤口愈合后不会留下丁点儿痕迹。”
这么好的东西,便宜赵铭恩了。越棠把玉瓶还给平望,“赏他吧,等伤好了,让他加倍干活偿还。”
“王妃......”平望却欲言又止,“王妃要不要亲自去施恩?”
越棠凝眸沉吟,平望忙解释,“今日郎中给他瞧病,奴婢在侧旁观,却越瞧越觉古怪。那马奴自称家贫,连名字都没有,可举止怎么都不像是等闲奴仆,甚至能听明白郎中论脉象。奴婢查问过他的来历,虽然无甚可疑,但两厢对照,不可疑倒显得更可疑了。”
平望边说,边抬眼觑了眼越棠,“王妃对那位颇多关注,想必也有疑虑,奴婢这才斗胆建议。王妃若愿意亲自去向他示恩,一来可以近距离观察,以解心头之惑,二来他的身份若真有隐情,王妃向他卖个好,他感念王妃的恩德,或许日后于王府也有助益。”
越棠深感平望是个聪明人,跟着哪位主子,便实心实意地替主子打算。她的确觉得赵铭恩那厮是个有故事,平望瞧在眼里,竟连起承转合的台阶都替她铺好了,如此周全,双成那个缺心眼子再修炼十年都赶不上。
越棠把那玉瓶收好,牵唇一笑,“那我便亲自去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