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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皆用白纸,而正式的诏命、制敕皆用黄麻纸书写。
所以通常来说,给事中虽然有权封驳不合理的诏书,不予通过,但一般都是在上面另贴白纸,写明意见,像李藩这样的很少见。
刘光琦一说,李纯也想起来了,“上回有中书舍人以笔涂朕手诏,就是他了?”
“是。”
河东节度使王锷颇有生蕃聚敛之术,家财万贯,于是派人入朝贿赂权幸,求兼宰相——大唐给节度使加同平章事,也是旧例。
当时皇帝往中书省送了一封手书,“王锷可兼宰相,宜即拟来。”
结果李藩把“兼宰相”三个字用墨涂了,批复“不可”,直接将手诏送回了枢密院。当时一起在中书省当值的权德舆大惊失色,说,“就算不可,也该另外写奏章,怎么能直接涂抹诏书?”
如此一对比,皇帝对李藩就更满意了。
连皇帝也可以硬抗,对天兵应该也会有点用。
便命人召李藩入觐。
中书舍人被皇帝召见,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很快李藩就跟在内侍身后过来了。
这时皇帝已经不在紫宸殿中,也换了一身便服,正在翻阅仇士良新进上的道经,据说是正一先生司马承祯所著,颇多妙处。
所以见李藩来了,他也只是随意摆手,命人赐座,手不释卷。
李藩一眼看到他手中的经书,便皱起了眉头,“陛下,神仙之说,多是后世之人假托。古人云: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此岂人君所应留意之事?”
李纯也很不高兴,“此正一先生所作,明皇亦十分推崇。”
李藩义正言辞道,“明皇以耽于他事,不理政务,方致禄山乱命,陛下岂宜效仿?”
李纯:“……”
这个李藩能不能对付天兵不好说,但真让他做了宰相,恐怕自己要先被气发病了。
其实李藩也是用心良苦,他一看皇帝留心道经,就知道他是对当下的局势心灰意懒,但如果连皇帝都这么想,那朝臣又当如何自处,大唐又何以为继?
所以他才故意为此振聋发聩之语,就是要激怒皇帝。
自古以来,但凡是沉迷佛老的皇帝,自己没什么好下场不说,还可能会闹得朝野都乌烟瘴气。
但李纯本来就因为授予雁来幽州节度使一事耿耿于怀,现在李藩又提起安禄山,将他比做失国的玄宗,更是深深刺痛了他。什么宰相不宰相、骨鲠不骨鲠的,这会儿李纯全都不再考虑,直接下令将李藩贬谪出京,长流岭南,永不召还。
消息一出,震动朝野。
朝臣纷纷上书,请求李纯三思。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生气,这些人在面对安西军的事情时,怎么没有这么积极?难道他这个皇帝的威命,还不如那些天兵?
……
永州,零陵县,法华寺。
尽管天兵的消息已经传遍半个大唐,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但他们激起的波澜,却暂时还没有波及到这偏远之地。
或许本地的官员们已经从朝廷的邸报或是亲友的书信中得知了这些事,但是没有签书公事之权的柳宗元,对此仍然一无所知
他还在等亲故旧交们的回信。
柳宗元曾以为,被贬到此地,就是最煎熬的事了,但现在他才意识到,原来等待才是。
要是彻底绝望,不再心怀侥幸,纵然苦闷,至少心湖可以重归宁静。但偏偏还有这么一丝希望,哪怕那希望的火苗是如此脆弱,随时能被风吹灭,就连自己也知道护不住它,可这火苗既然未曾熄灭,人就不会甘心就此沉入黑暗。
所以这两个月,他比过去的四年经受了更深更痛的煎熬与折磨。为了排遣这种心情,他比之前更加频繁地出游。
这种出游有没有稍微缓解一下他的心情不好说,却是救了他一条命。
在他某日出游时,龙兴寺被一场大火焚毁。
柳宗元在永州好不容易置办起来的那一点家当,瞬间荡然无存。
搬到法华寺之后,一切都要从头再来。有时候,想到这些会让柳宗元惴栗不已,但又有些时候,他会忍不住想,会不会是上天让他抛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呢?
都说否极泰来,他都已经落到这种境地,总该有好消息了吧?
然而送出的信石沉大海,好消息迟迟不来。
此刻,柳宗元拆开了程异从淮南写来的信,心中也依旧是两种情绪交织、拉扯,让他难以平静。
但先从信封里抽出来的,却不是程异的书信,而是一张被叠起来的纸。柳宗元将之层层展开,发现这张纸尺幅大得惊人,上面的文字也很古怪,本该是很好看的字,却显得十分呆板,没有半分灵气,简直不像是写上去的。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点评书法,被纸上的文章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河北的变故,天兵的存在,减税的政策,天兵与朝廷和其他藩镇的博弈……都看得柳宗元惊心动魄。
原来外面的世界,在他茫然不知之时,已经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柳宗元甚至忘记了程异的信还没看,他将纸上的文章反复看了几遍,不停在心中点评、推敲,越看越觉得妙。
文章妙,文章之下透露出的执政思想更妙。